没错,我是精神科病人

身为精神科医生,时常碰到这样尴尬的事:当你建议别人去精神专科医院看病,有的人会觉得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又不是“疯子”,干嘛进“疯人院” ”,有的人甚至就暴跳如雷,似乎让他去精神科或者心理科就诊就是在骂他,侮辱他。 不可否认,我国精神专科医院的住院患者中大多数是精神分裂症等重性精神疾病患者,然而在门诊,焦虑、抑郁、失眠、强迫症等疾病反而占了精神科疾病更大的比例。 只是人们的认识不足,以为精神科疾病就都是“疯子”,或碍于世俗而不愿去专科医院就诊,或常误以为躯体疾病而辗转于各大综合医院的消化科、神经内科、心血管内科等。 这些年,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精神科疾病的误诊、漏诊率,并加强综合医院“生物-社会-心理”医学模式的重视,为患者提供更便捷、有效的医疗服务,国家也极力要求综合医院开设精神科或心理科。 然而,这仅仅只是社会大众对于精神疾病存在刻板印象及偏见现象的冰山一角,精神科病人被孤立、被歧视的事实也是比比皆是,它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更不是我国特有的现象。 在150年前的英联邦国家,人们就试图像隔离麻风这样的传染病患者一样远离精神疾病患者。法律甚至明文规定,精神病院必须建在水边,精神疾病患者不被允许从陆地入院,以至于大批的精神疾病患者被迫乘上“愚人船”,在海上虚无缥缈地漂泊,或被强行关锁在人烟稀少的海岛上孤独终生。 提及这些历史,想必让人觉得很震惊及心寒,但我更希望你能理解,更不要失望——该法律于70年前被废除,在当时对精神疾病的病因学一无所知,治疗手段受限的年代,人们对该疾病的恐惧不亚于当时对“结核、天花”等“不治之症”般避而远之,具有年代和认知上的局限性。 随着人们对精神科的研究及20世纪50年代精神药物的临床运用,人们不再是束手无策地对重性精神疾病患者简单粗暴地禁锢与关锁,而且早在1960年,“去机构化”运动就在欧洲盛行,大量的精神专科医院解体,政府提倡让更多的精神障碍患者重返社区,重视精神疾病患者的康复。针对精神疾病患者,我国也在经济补助、医保报销、康复锻炼等做了很大的努力。 只是,我们的努力还远远不够,我们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包容也还远远不够。 对于绝大多数精神疾病患者而言,精神疾病就像个烙印,甩不掉也遮挡不住。 一旦你被烙上这个标签,人们就会对你产生类似“疯子、傻子、高暴力风险、终生好不了”等一系列固化的观念,情感上疏远你,甚至孤立你,歧视你,由此给予精神疾病患者及其家属带来了心理上难以承受的病耻感,这早在20世纪90年代时Link就指出了,并引起社会各界的重视。 然而,精神疾病的病耻感仍是目前导致患者讳疾忌医、阻碍患者康复与社会整合的重要因素。 有的家属担心“精神疾病是个耻辱,家丑不可外扬”,更担心万一确诊了,“一辈子就毁了,抬不起头做人了”,因此迟迟不愿带患者就诊,甚至就简单粗暴地将其禁闭在家,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有的家属鼓足勇气带患者就诊了,却常常远离当地医院不远千里求医,哪怕予普及了保密原则及长期全病程治疗的经济负担,就是不愿回老家治疗或报销,唯恐搞得街坊邻居皆知,影响了患者往后的生活与工作; 有的患者临床症状消失了,社会功能良好,可以出院了,却开始恐惧出院面对舆论的压力,并在找工作、学习中频繁碰壁,为此拒绝承认自己有病,也拒绝服药…… 作为精神科医生,我们极其不愿看到这样的现状,也极其希望社会各界人士给精神科患者多些包容,撕掉对精神病院“疯人院”的标签化看法——不管是精神科病种、治疗还有预后的偏见。 哪怕对于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他们也不是时时都发病,例如双相情感障碍属于发作性病程,有完全缓解期,而且随着精神药物的发展,精神科疾病治疗也取得很大的进步; 他们更不是事事都不行,正如有位患者说的“我生病了,但是我依然可以为你洗衣做饭”,而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数学家纳什依然荣获了数学诺贝尔奖,患有癫痫所致精神障碍的梵高也留下了至多脍炙人口的画作…… 我们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在精神科疾病发病机制尚不明确的当下,奢望人们一夜之间就改变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偏见和歧视,确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喜的是,综合医院的心理科的门诊量越来越多了,大多都是自愿寻求帮助的,人们对心理健康确实越来越重视了;精神科接到综合医院的会诊单、转诊单也多了,综合医院的医生对于精神科疾病的识别率也提高了;各大高校对学生的心理卫生关注度也提高了,时常会组织相关知识宣教…… 希望有一天,我们的病人走在大街上,在人群里,也能坦然地说,“没错,我是精神科病人,我得了精神疾病”,说的时候就如同说“没错,我有高血压”一样轻松自然,而全然不用担心这话会带来异样的眼光或不详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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